温茶,焚香,且再煮酒。

 

【夜昼】幻梦 09

9.リング(3)

 

有惨白的亮光扫过来,弯弯的弧形投下炭黑的光影,那外面是被反光映得同样面容惨白的中年男人,他神情整肃,仿佛在评判最严谨的工艺,左右腾挪,移动着头颅的轻微摆动。

 

他按下了手机中间的按键,暗夜中惨白的嶙峋腐骨定格为瞬间的数据记忆,它们将会在数日之后或者半月之后,刊登上东京具有相当发行量的社会刊物,随着印刷物散入每家每户的邮筒。

 

咔嚓的镜头声消失在又一声“铛”的背景音之中。

 

记者的额头仿佛也随着这声脆响崩了崩弦,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很想以手扶额的。有那么一刻他很庆幸,还好自己不是在《预言家日报》供职,要不然这种如同撞钟的声音录进去活动照片那自己的办公室怕不是要被猫头鹰的吼叫信淹没了。

(*注:《预言家日报》,《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虚构的一家巫师报社;吼叫信,巫师界用以表达愤怒、抗议的通信,开封时候声音超大,堪比3D杜比立体声。)

 

……还真是被说中了啊,被那个笑眯眯的东大志愿生。

 

——

 

对话是还在白天的时候发生的。

 

“你是怎么看待那个的?”

 

“那个?”

 

元持孝光从整理好的收稿里抬起头,陆生这时候正朝他努了努嘴,下颌的方向点向屏幕,NICONICO的界面里,一串串的“うおおおおお”刷屏一样地遮盖了大半画面,让人说不出是解说人站在井边和这么大量宛如咒怨的文字哪个更让人害怕一些。

 

轻轻咳了咳嗓子,元持尽量让自己的发言带着不那么偏颇的客观描述的味道:“当然,我觉得以科幻小说为蓝本,《环界》的构思还是很不错的。不过如果你把这个太当真……”

 

他所指的正是陆生那漂亮如同酒红的索尼笔记本。此刻,“【貞子と】貞子が解説するループ界 リング編【学ぼう】”这视频的题目正在播放器顶端,被指过来的手指挡了一半,欢快地向前滚动着。

 

话没有被说完,不过在座的都是日本人,那剩下半截含蓄的失礼句子大家都能心领神会:把影视作品当真,是只有真的傻子才会做的事儿吧。

 

陆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他既没有出声附和,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应了一句“我知道了”将对话草草结束。他漂亮的手指在触摸板上顿了几秒,鼠标随即跟随着本人的指挥迅速而积极地跳跃了话题,转向另一个页面。

 

再简陋不过的,Microsoft Excel的界面,简单的纵横线勾勒出交织的网格,单纯,均一,异样而病态地整齐,里面密密麻麻埋葬着数字和单字,凭借着思维在大脑里投影出意义。

 

“一,四,一,四。”

 

“?”

 

“三,六。”

 

“什么?”

 

“七,八,十,二,九,二,四,一,四,一。”

 

“那个……请问到底是在念什么啊?”

 

元持看到那高中生有些奇怪地瞥过来一眼,镜片在电子荧屏的蓝紫光下面反射出泛白的光晕。他扶了扶鼻梁,显出略略嫌弃的神色。

 

“死亡人数啊。这不是你整理的资料吗?我只不过是把线索做了个整理而已。”

 

这张表格将近期定性为“疑案重重!伊豆警视厅或不能免于渎职”或者“灵异死亡惊现伊豆大岛”的所有相关案件登报记载,都统计到了尚未重命名的sheet 1之中。

 

依照案发时间、死亡人数、案情描述用筛选器排列为时间升序,登报记录显示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有离奇死亡的本地居民出现了。唯一的一栏备注里,随着十人团出游的孕妇一尸两命被以鲜血淋漓的纯红色标记,不知为何在白色的荧光里看起来隐隐有些刺目。

 

“原来如此,失礼了。但我以为单纯地死亡人数没什么规律可言……是结合Google Map或者Cloud service在进行一些数据分析吗?”

 

陆生忍不住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我这么念出来您或多或少已经察觉了来着……所以果然是思维的差异吗?也是,‘普通人’是看不见的这点本身我早就应该习惯了才是。请稍等吧。”

 

以年轻人特有的灵活和快速操作着,陆生逐个逐个地把死亡人数标红,确认了两眼又重新拉了一下排序。

 

一回头,中年人的脸上显然还是一脸迷茫的不知所云。

 

“……”

 

陆生干脆把这一列拖出来,Ctrl+C+V直接粘贴在了TXT文本编辑器里。他也不再指望这记者能隔着看不见的似有似无的“怨”看出点什么来了,关节轻轻扣了扣烤漆的钢琴面,清脆的两声落响之后更多如同塞了糖的少年音滴滴点点有节奏地断续坠落而出,溅在空气里,无端生出了些许寒意。

 

“いよいよ みろ ななはじゅうつにきゅうによいよい。”

 

「いよいよ 見ろ 奈良は術に急に宵酔い」

 

元持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供氧不足,这该死的如同咒文一样的句子是怎么回事?“终于 看吧 奈良因为术而突然宿醉”,完完全全的意义不明啊!!

 

“所、以、说,这和我们调查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总不能因为学了民俗学所以决定用成语接龙的方式来破案吧!”

(*注:日本传统游戏成语接龙,和中文类似,前后接龙的收尾假名发音一致。这里是指陆生连续念数字的读法。)

 

“——语言是咒。”

 

陆生斜倚在坐凳上,他的头斜斜偏向无人的原野,棕色的刘海斜斜划过,细细碎碎在视野里模糊为大片大片的暗影。目之所及大片大片的山峦起伏,仔细看来,构造出形状的却是郁郁葱葱各不相同的丛林灌木。

 

“虽然出于一些原因我本人对安倍晴明十分厌恶,但在阴阳理论方面,他还是有些见解的。”

 

“人与人的联系游移不定,倏忽缥缈,有时候语言本身含有的力量也会为人昭示冥冥中注定的一些事。”

 

“那我能请问,从专业的角度,您根据这些信息看出了什么吗?”

 

“不知道。”

 

“诶?”

 

“我完全不了解这话是指向了什么。”

 

“哈……?”

 

陆生的表情并未轻松多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的边缘,指纹摩擦着温热的倒影,蘸落星点的雾化残痕。

 

“在最初我多少了解到——当然是通过了别的不方便告知的渠道——获悉这件事和贞子的传闻有些关联,但直到现在,我也没碰到过任何传闻中出现的正体。录像带也好、南箱根疗养院的尸骨也好……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了旅游景点的噱头了。”

 

元持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在现实中寻找虚幻的存在简直有病。说到底这少年看起来正常不过,人却是精神异常的吗?

 

“那么……果然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嗯?刚才这少年有说什么吗?

 

元持不太确定,那少年是不是真的在太阳底下无可奈何地温和笑了笑,尽管看着,画面却不知为何充满了不真实感,天色的变化也像是染上了这年轻人的情绪,有谁在记者的面前轻声问。

 

“元持先生,您的记事本、录像机和手机都在身上对吧?”

 

“额,是、是的……?”

 

“那我们就出发吧,去火山口。”

 

陆生轻笑着撑起了身子,碎发在斜斜的阳光里洒落灿金的阴影。

 

“啊,顺带问一句,您应该不怕妖怪吧?”

 

“妖怪什么的压根就……”

 

“我呢,常常会很担心呐,”陆生又笑了,这次,背着阳光,那笑容在逆光的倒影里更加虚幻了起来,像是个泡沫的影子,“妖怪什么的,总是相当任性、不讲道理的存在,要是给人造成了困扰,可该怎么办好呢?”

 

他弯了弯腰,半鞠了一躬。

 

“到时候那家伙如果做出什么幼稚的事,还请您务必多加体谅。”

 

——

 

虽说如此……

 

记者元持孝光,33岁,男,新闻学本科毕业,于伊东某家报社供职十年以上,一生虽然没有荣获过普利策奖之类的新闻大赏,却还是兢兢业业奔走在一线的调查采访节目里。

 

8小时前,觉得自己三十多年来建立的科学的三观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1小时前,已经在麻木中沉默地拾起三观拼好并且勤勉本色地继续开展专业的现场新闻调查活动。

 

人呢,不是在沉默中天亮就是在沉默中爆发,他还不想天亮之后被巡山员发现然后送到市政所接受社会再教育。现在,他觉得不能再对某种疑似破坏文物的中二青年行为视而不见了。

 

“住手吧!都一晚上了较个什么劲啊你!蠢货吗?!拿刀怎么可能劈开佛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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