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茶，焚香，且再煮酒。
【夜昼】幻梦 11
11.リング（5）
“……所以说，关于密宗其实并不像是普通人理解的那样，他们在‘我们这边的世界里’更像是顶着宗教名义的世俗武僧集团。”
柚罗心不在焉地往习题册上填着问答题的答案，烦躁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对同学见识浅薄感到绝望还是恼怒于即将到来的检测和升学考。夏日的蝉鸣尖锐而嘶哑，带着室外的燥热，搅得大家都心神不宁。
“空海法师从唐国学成归来之后，创建了真言宗，也就是‘东密’，这个派别的主张在佛教体系里实际走的是平民路线，入教的方式和手续都简单了很多，在净土宗和净土真宗身上这些就更加明显，所以信仰他们的人确实太多了。所以这些顶着和尚名头的家伙占地、收税、经营商业，除开还要念经和做法事之外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啦。”
家长加奈略略睁大了明眸，提问：“那么也就是说，‘一向一揆’里，信长公也不是完全过错的一方吗？”
“当然不是啦加奈同学~”
对于这场促成了日本国民心目中“第六天魔王”传说的战争，如果不是研究日本史深刻的人，确实初次听闻会有着颠覆性的认知。但很显然，清十字清继作为大家子弟不属于这个范围。他就像是嗅到了时机的黄鼠狼，臭美地一挥额前的碎发，如同即将做总统竞选演讲一样摆出姿势，背景里隐隐绽开了百合花。
“净土真宗到了第八代莲如时期可是形成了超~级~强大的以本愿寺为中心的教团组织呢！如果要说的话，甚至比起奴良君他们家在妖怪里的影响力还要恐怖哟，毕竟那可是全国的信众之力汇聚的地方呀。”
奴良陆生刚把填涂部分确认完，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从卷子堆里抬头，大脑反应了2、3秒才弄懂他们正在谈的话题是什么。
——不你想多了作为一个有常识的日本国民奴良组真和那种地域宗派武装集团没什么相似性，硬要说的话不如说是个白道山口组性质的妖怪组织比较恰当。
这话在陆生口边转了两圈到底没有说出口，毕竟他也不知道被作这种类比自己应该出于人类的常识范畴还是妖怪领袖的尊严吐槽比较好。
半妖的立场有时候真的有些微妙的尴尬视角。
那边清继的知识课堂还在继续：“战国时代是恐怖的吃人时代，大家忘记了文化，只有刀和武士才能活下去，战争的胜者享有一切，败者只有祈求阿弥陀佛的救赎或者像是老鼠一样苟且偷生在那样的世道里。总之这些武僧很好地抓住了混乱的时局，联合了一些武士、领主还有商人，组建了自治的团体，这样新兴的‘佛教势力’就在战国时代横行了起来。如果加奈你穿越到战国时代，可不要小看路边的僧人啊，说不定人家可是大名一样厉害的人物呢！”
“哇哦~好厉害的样子！”鸟居夏实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倒是非常配合地发出了惊叹声。
“哼，说到底也就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啦，”冰丽倒是很不以为意，时值盛夏的缘故，身为雪女的她作为移动的空调收到了同学们空前热情的拥戴，大家都爱往她身边凑，这在她身上产生了显而易见的影响——这孩子的自信心和骄傲度得到了空前提升，“要是少主的百鬼夜行也在，这样的乌合之众只要一晚上就……哼哼……”
不，我不是我没有，冰丽你别乱说啊。
陆生脸上挂满了黑线，活跃在战国时代的是他爷爷还有老爸，虽然应该有滑头鬼集团无意介入人类战乱的因素在，不过对于冰丽的过分信任的发言他还是感到了一阵眼前发黑的压力山大。
他可没打算带着百鬼夜行和全国一揆的和尚打架啊喂……总觉得小妖怪们说不定会被金刚破魔退治是怎么回事……
“唔，这么小看僧人可是会吃亏的哦，毕竟他们中我记得也是有牛人的。”
“哼！你倒是说说看那些秃子里面有谁可以匹敌少主的？而且他们只是普通人类这是你说的吧。”
花开院柚罗烦躁地抓了抓发梢，升学题里面数理化的很多题目对她而言真是苦手过度了，半聊着天，思路根本无法成型，她索性把笔往卷子上一放，气势汹汹地教育起雪女同学来。
“我只是说他们是世俗的武僧集团而已，并不是说密宗本身就没有能人异士啊。日本本土里面涉及到‘彼世’的力量本来就不止阴阳师。要举例的话……”
好看的眉头揪起，大概是被定理公式弄得脑袋一时间有些昏，阴阳道上的知识还不能很好地反馈浮现到思维里，柚罗顿了顿，嘴角轻轻憋出了一个词汇。
“修验道。”
“修验道？”
这次开口的是陆生，第一次听到的陌生的名词让他心底染了点感兴趣的情绪，陆生说完才意识到这是属于旁听得有了点兴趣的妖怪大将的。
“嗯……怎么说呢，他们家是主张灵山修行的苦行僧教派，比较……无欲无求吧。”无视了清继一脸惊恐的“能被你形容成无欲无求这是多禁欲主义啊”的背景音，就像小学生背书一样，柚罗托着腮帮一副回忆得有些卡壳和纠结的表情，“我以前在同道聚会上哥哥曾经指给我看一位当山派的‘山伏’，我当初年纪也还小，说实话是被那身破破烂烂的僧服和穿烂的草鞋给吓到了，就躲去了隔间……”
“喂喂这也太弱了吧。”
“搜集到了花开院二十八代目的童年黑历史呢！我要赶紧丰富我的资料库。”
“清十字清继、岛二郎！你们是想死吗——！！”
“啧，明明这么强的样子，居然会被和尚吓到，是你太弱啦。”
“才不是！那是……”柚罗大声反驳，顿了顿，反倒是冷静下来了一样出了声，“那是，灵力里没法理解的东西啦，小时候的我又不懂，当然也会害怕啊。”
包括京都醍醐寺三宝院、左京区的圣护院、奈良县吉野山的金峯山寺，以这三大据点为中心，京都的修验道场所，都淹没于荒野，人迹罕至，朦胧的烟云缭绕，不为世人所知。
修习修验道的人叫“山伏”，意思是“进真如法性之山，降伏无名懊恼之敌”的意思。这一教派类属于日本真行宗，也即东稀，被称为“在山岳真践的宗教”。 修验道存在于进山修行中。修行者称为“修验者”，由于在山中起居，也称“山伏”。
“修验道被称为日本肉体忖量的脊梁。”
修验道至下的佛菩萨是大日如往即毗盧遮那佛，奉《大日如往经》和《金刚顶经》为圭皋。但山伏们大多沉圭臬标准而重修验，他们更喜欢经过进程诞死进死的爬山穿越查验心志，概略单掌开十耸峙在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之下，概略把满身浸在冰热刺骨的山潭中，心念九字真行往加强念力。
这是典型的魔鬼操练，只没有外能赐与他们验力同能的是大自然中的神灵，如山神和暂暂智能神；是稀教中意念的强化术；是没有懈熬炼出的坚贞毅力。
“听起来相当自虐啊……”岛二郎如此感叹。
“别看他们这样，经过山的修行，他们认为自己修持了‘功德’，而且有了山的灵气与加护，事实上确实那位‘山伏’的杖上、足间和双手都有灵光，那很显然不是阴阳道的灵力那样的东西。而且……”
柚罗低低地嘟囔了几句，再没有开口。
——
“毕竟修验道的开山鼻祖可是那位传说中的役小角。”
开化天皇皇子彦坐命的子孙，天生的神童进入葛木山的岩洞中修行三十多年，最终得道。
也是日本最初的“仙人”。
虽说不像元持那样因为惊人的变故久久不能回神，但陆生的眼底也透露出了一丝凝重，从自己的姿态上姑且还可以判断出现在已经到了白天，人类的他虽然修习了阴阳术，但是现在他们身处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夜里的陆生……
果然不该放任那家伙肆意乱来啊！！
之前就察觉到某种预感，尽管也有提前打招呼，但不论陆生怎样具备想象力，记者先生不小心脱手而出的手机居然会和古老的金身塑像发生奇妙的反应，等一阵光亮过之后自己已经和吓傻了的人类站在这个陌生世界，这种事事先没有什么人和妖怪可以预测。
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啊……
对于这位传说中阴阳师（修炼道）的始祖，陆生的了解仅止于这位知识储量惊人（精通天文地理，对所有事情无一不知）、擅长旅行（铁鞋飞跃富士山）、疑似能驱使式神（生驹的前鬼和后鬼），从来没人提过，役小角的塑像……内部会有这么个骇客帝国一样的数据天地。
陆生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卷沙织的电影和八卦爱好。
要说的话，这仿佛粗劣的PS特效处理出来的世界，陆生的阴阳师直觉和陆生的镜花水月能力却第一时间得出了一种明悟：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某种小天地。
整体来看，这里有些暗沉了，黑暗的背景和发着绿光的字符流，形状和密集程度勉强构造出视觉上熟悉的一些形状：嗯，这个大概是灌木；这是草地；远处那是平原吗？
当然，要说最突出的，就应该是……
“家庭汽车……吗？”
陆生迟疑地摸了摸疑似汽车形状的扭曲，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流淌的字符从他手伸过去的那一刻，就躲避一样地淌开，等到手指稍稍退回一些，又流向原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元持喃喃自语近乎崩溃的问题陆生无法回答，现在的事态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只能说，暂时他们似乎是在一个“安全”的范围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像是咀嚼着这个回答，元持颤颤巍巍地逐渐从扭曲的表情里挤出愤怒的神色，“你这个妖怪……把我弄到了这样的地方，你居然说你不知道？！！！！”
他一把揪住了比自己矮好些的少年的衣襟。
“赶紧让我回去啊，你这混蛋！！！”
陆生静静地看向崩溃的人类，他有些怜悯的情绪微微拂过心头，但是他既不准备当安抚情绪的心理咨询师，也不能实现这个人的愿望。他只是看着那人，直到成年人的理智回笼之后渐渐松开了手，这才整理了下衣襟。
“虽然说把你卷进这样的局面我很抱歉，但事实就是如此，涉及到‘彼岸’的事从来不会讲道理或者科学，我一开始有告诉过你吧……”
不带感情的无机质神色扫过镜片底。
“‘想要调查这件事可是很危险的，即使如此，不论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情况，你还是要继续吗？’”
“元持先生，现在并不是我预料到了的情况。如果你确实不满，那么我现在再问一次，你也不妨再决定一次。”
“‘你要不要，跟在我身后，一起解决这件事’？”
“……”
——
“那么，现在是审判环节。”
鬼灯把卷轴抽出来，无视主位上阎魔大王小孩子一样的胡闹，冷静而不带感情地宣读着。
“重犯，山村贞子，于现世进行恐怖袭击，造成大量非正常死亡，严重破坏两界平衡，造成地狱超员及意外工作量剧增，罪行等级特别严重。根据辩护原理……”
他抬眼看了一下呆得像是金鱼眼一样的女囚。
“……好了，你可以认罪了。”
中华的神兽在旁听席上直接把喝的水喷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斜过头问源义经。
“你们地狱判案画风都这样吗？直接认罪这是逼供吧？？”
“贞子这次犯的罪行确实太大了，可能鬼灯大人认为认不认罪也已经坐定了事实是‘恶灵肆虐袭击现世’了吧。”
陪审的美男子也是面上一副颇为无可奈何的神色。
“毕竟这次鬼灯大人难得的休假因为大量意外死亡人口直接泡汤了……”
白泽想了想这万恶的抖S以往对待他不爽的人是如何大棒伺候的，又想了想这货对假期的重视程度，居然诡异地同情起贞子来。
阿门，愿这姑娘安息。
……
“总之，这次的判罚结果就是要把这惹事的女鬼送去‘垃圾场’，唐瓜别再十八相送了，茄子跟着我是去实习你那什么一副就要送终的表情。”一脸阴霾的鬼灯提溜着被五花大绑的恶灵犯人，露出了堪称恶魔的笑容，“还是说你也想一起来体验一下？”
“不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只是、只是……”
语无伦次的地狱居民组织好自己的语言，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这家伙实在有些邪门的样子，我有些担心。”
“经受了我最引以为豪的拷问还能这么坚挺，我也是对于这位犯人不由得心生敬佩。不过，以她目前的状态什么也做不了。”
海带一样的发丝干枯地垂在额头四周，女鬼像是全不介意自己遭受八大地狱轮番酷刑而摇摇欲坠的形态，嘿嘿嘿地笑着，痴傻中透着咒怨的气息。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完全无视了恶灵，左手一个犯人右手一个同事，地狱的辅佐官直接穿透诡异的光圈。
那女鬼被锁链拖拽着，从唐瓜身边躺过。那可怖的眼神汇过来，不知道现在是癫狂还是清醒。
“嘿嘿嘿……死吧……环、环啊……”
“你们……都会……她在……环……死……新生……”
唐瓜在他们消失的最后，那低低的女声简直像是回荡不绝的诅咒一样消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搓了好几把才稍稍没那么不安。
“应该……不会有事的！毕竟是鬼灯大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