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茶,焚香,且再煮酒。

 

【夜昼】幻梦 10

10.リング(4)

——如果世界有尽头,应该是什么模样?

“我说——你能——再快点吗???——”

天幕从高悬的头顶垂到地面,无数的幽绿色荧光流动坠落,在纯黑的背景之上散发出不等的光影,二进制的0和1无序地流淌过侧面,幽幽的色彩让人想起某种路过法老王陵寝里荷鲁斯之眼壁画那样毛骨悚然的诅咒感。

而更遥远地,像是沟通天地的Yggdrasill(*注:北欧神话里的世界树)那样,紫红到发烫的“树”蔚为大观地矗立在绿色天地之中,构造那个神木的却绝非白桦的枝叶。

两个永不相交的曲线构造成扭曲缠绕的形态,借助搭建的桥而稳定着,这样的双螺旋结构莹莹浸出了些许的血色,毛毛躁躁地裹成一个杠铃形状,零零总总地包裹在蛋白质的壳里,而无数的圆球攀附上原本的绿,好像鼓气球那样,瞬间膨胀出另一片在这空间里不可复原的感染区。

但是要说的话,这里却绝非生机勃勃的失乐园,而是冥女神赫尔的宫殿埃琉德尼尔:这方困室一样的天地名为“毁灭”,无休止的字符天雨名为“灾害”,绵亘无垠的数据库基底名为“忧愁”,流窜逃亡其间的渺小生物,如同蚊蝇,努力强求着生的眷顾。

而现在那位死亡的化身正挥舞起了她的扫帚,像是扑灭壁炉上的蛛网或者餐桌底的蚂蚁那样,幽魂不散地紧紧缀在后面。

“妈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呢?

陆生的脑海里无端生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像是嘲笑此刻他那高速运转中的大脑居然还有余裕似的,右前方因为滴落的紫红而膨大开来的某种类似接骨木结构的类生物向着他们这群非生物扑面而来,竟然倒是有些高速收费出口紧急拦截的排竿的意味。

当然,这是一次失败的袭击,因为它既不突然也不迅捷,白发的小个子鬼族虽然嚎叫得很凄厉,身体却有着强烈求生欲望本能,这从他能够准确地埋下头躲过挥舞而出的狼牙棒可见一斑。

而这个动作给陆生带来了不小的工作量:他不得不马上松开了油门,两只脚像是挤公交那样争先恐后地挤向离合和刹车,更要命的是两只手几乎是马上将手里的方向盘来了个540度大逆转。

看在八百神明的份上他甚至还没考驾照就得来表演这种开车特技!!

——作孽啊。

那个一棒子敲飞追来的触手的死鱼眼矮个子男人被车身的惯性带得身子一歪,大概也是意识到了人形的身体做出好莱坞大片的动作在现实中还是太不舒服了,反光镜里像是鬼上身那样,那家伙带着明显厌弃的神情阴沉沉地俯身过来。

“劳驾能开稳点吗?”

陆生不太确定是不是人的肾上腺素和心跳濒临一定的压力阈值反而会平静下来——又或者是因为快到天黑了所以另一个家伙正在占据主导?

他把档位挂进去5挡,重新一脚油门轰到底,留给他们的时间和空间余裕不多,他必须尽快把车速提上去,而且保持之字形走位——毕竟现在他们是在凶险万分的逃命状态。

“这不是随便想想就能做到的事啊——”偏过头避开车窗外缘被铲飞的“枝干”,陆生在呼啸的数据流里也情不自禁地低吼了一句:“如果真这么想的话,做点什么!不能一直这样跑呀。”

他抽出空看了一眼仪表盘:很好,水箱温度飚红,油箱也距离掉到E只有半格了。

“……再跑也跑不了多远的!”

像是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陆生的提案,那独角的鬼拖着下巴挤出了一声“啧”,短短的刘海在纷乱的电子编码里摇曳着,他背过身对着追击一行人的东西看了两眼,陆生听到后座在杂音里飘来了细碎的交谈:

“真是麻烦……那么茄子你有什么创意吗?”

“不,怎么看目前也是无计可施的状态吧。”

那个妖怪混血儿——是指那个少白头的胧车和鬼族气息各一半的死小鬼——完全没什么危机感地从刚才贴着头皮扫过去的阻击里坐直,耷拉着眼皮拍了拍在他后座已经崩溃到语无伦次抱头的人类,可能同样是对现状毫无贡献的一员,那个人类瑟瑟发抖的悲惨姿态很好地安慰了他,这鬼的语音里充满了懒洋洋的破罐子破摔。

“就算要我来想,这也太过了吧大人。毕竟……呜哇!”被他口中的大人拦腰抱起来轮了半个圆周同时狼牙棒也以对称的圆周运动掀起了阵阵利风——这些东西又飞快在形成各种奇形怪状的障碍物——强行搅碎了之后噼里啪啦地洒了大半不明液体的紫红色残渍在四周地面上,看得他一阵眼前发黑。

“这比那一位的恐怖袭击还过分啊!!”

“嘛……看起来是这样呢。所以就这样吧。”

什么叫“就这样吧”啦——!!

陆生很想提醒这两个过分悠闲的家伙现在不是表演漫才或者喜剧的好时机,但他没法分出这份闲情:现在这车上的所有乘客,两个人外加两个鬼,性命都压在他手里的方向盘上,而不断复制和再生的危险之物就像催命符一样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嶙峋滋生,让他实在是抽不出手脚对这番对话做什么感想。

如果能有谁接替他,哪怕一会儿……!!

陆生抿着嘴唇把方向盘掉转到了极限,轮胎在手刹和刹车片的剧烈作用下发出了尖锐的哀鸣。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脚底下不是柏油沥青所以根本没法判断摩擦系数和速度极限,只能说感谢夜晚培养出的那点近乎直觉的运动本能,车的重心到底还是顺利移动到了前轮上。

一个激烈而漂亮的漂移。

就像历史有胜负一样,生物在生存竞争中也有生存和死亡,在选择生或死的命题上,没有哪种存在的本能会喜欢死。

奴良陆生不想死。

可旁边这两个不一样,本身就已经是死了的定义下面,不过是抱着“啊好像不能波及无辜”这样非常混账的念头在这车上划水而已。

就像他被卷入当机立断带着记者逃命的时候,那个黑头发的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那里啧啧称奇十分有兴致地评价:“不错,我觉得你很有能力啊。考虑一下来地狱吗?”

“说起来倒是难得看到你那么拼啊……这是所谓人类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潜能吗?”

袅袅的烟灰从朱红的烟管里升起,被乱流撤成碎片散入后方,那白色的头发形态分明地随着脖颈的轴承转动划着弧度,那好看的脸上眉毛一压一挑,微微作出一副大小眼的姿态,嘴角咬肌收缩舒张让泛着金属冷光的烟枪头映着反光在“雨”里闪闪生辉。大概是车速有些急了,连着黑烟一样的畏,也像是迎风飘散的丝巾,斜斜追在字母流里。

看上去还真是悠闲……

个屁咧!!!

一个一个鬼也罢妖怪也好都什么德行啊!!半点忙帮不上捣乱却在行得不得了,有毒吧你们!!

陆生觉得自己的头上大概青筋和这异常增生的物质一样在飞速爆炸。

“拜托别坐在引擎盖上面?!看不到前面了啊!”

大概是惊异于另一个自己的脾气难得破功,夜晚的陆生倒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微微睁大了眸子,连叼着烟的嘴角也提到了老高。他拖着下巴颌的手抽了下来,振袖胡乱地抹过表面,陶瓷质地的指骨隔着上皮组织敲了敲车玻璃,发出了脆响。

“生气容易老得快哦,人类。”

陆生的手哆嗦着爆了青筋,朝另一边回的方向几乎差点用力过猛。车前盖上面老神在在四平八稳端坐的妖怪也顺势歪了身子,不过这个大号不倒翁到底没倒下去,晃了一圈那白毛又优哉游哉转回了原位。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默念着,基于对自己的脾肺胃的考虑陆生蒙吸几口气,好歹没一口梗住心脏病发。

这妖怪有时候真的是能气人。

“……总之!赶紧搞定那玩意儿吧。再这样下去我也撑不住了。”

“好了好了,剩下的就我来,你歇着吧。”

所谓的世界上的另一个我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讨厌又没法讨厌的存在,陆生碰上陆生,几乎是只能认命。

他看着奴良组的少主像是被老师点名不情愿地上台答题的学生那样,撇撇嘴耸了耸肩。烟管几乎是在一瞬间化为流光不见,那妖怪一个蹬腿松懈地穿透玻璃踏进来车厢,拢着羽织慢悠慢悠怠惰感十足地踩着空隙挤到车厢后面去,声音还拖得老长。

“劳驾劳驾,让一让啊让一让。”

“别往变速器这儿踩啊,过去点啦……走那边啦那边……等等你不要踩着元持先生的头爬过去啊喂!!”

陆生无可奈何了,而陆生也叹了口气。

“太唠叨啦。”

“那你先搞定这玩意儿好吧我才不想感染啊喂!!”

那妖怪扒着后窗框,透明的车玻璃像是幻觉一样从中间隔开那身体本身——或者说微仰后颈痞痞回望的那个才是幻觉本身,此时驾驶座上的人影已经很淡很淡了,车还在跑着,司机本身不是那么诚意地拨弄了两下方向盘,看那妖怪还是一动不动,索性一屁股坐回去,梗着脖子按了两下喇叭。

这是催促的意思了。

陆生没有去看后视镜,如果他此时回头,大概能看到,隐隐有樱花翩跹的雾气里,陆生把一双柔和了很多的眸子藏在黑白光影里,嘴角带了些许笑意,狡猾又淘气。

这笑朦胧,却也是包含血气的。

掉转过头,陆生再看向紫红黑的孢子丝缕,笑容里的真切一点点淡了,邪气如同滂沱的畏一样缠绕而上。

他喃喃如同自语。

“好了,那么……”

无机质一样的红瞳顺着细长纤维的眼锋斜过去,撞上了同样波澜不兴的黑眸,陆生的笑意又深了起来,十足的趣味让他的脸色极好,连带着动作也鲁莽了许多,他拍了拍同样墨色的和服肩头。

“之前的一段承蒙关照了。”

没有理会白发小鬼因为大变活人的诡异情境突如其来的惊吓尖叫,即便身边没有百鬼,妖怪总大将还是以一种从初代代代传承的吊儿郎当扛起了退魔刀,站在车后盖上微微站直了身子。

下一秒,木屐在合金上碾压出空洞的轰鸣——一瞬的迟滞之后,那里原地踏出了一个空凼。

有序的“雨帘”登时无序混乱,飞舞作飞雪。

像是察觉到异变,“树”的行动也一改之前温吞恶意的猫捉耗子,无数的“枝干”划过破空之声,一眨眼的瞬间居然都到了面前。而那意欲如同烧烤串烧的对象,赫然便是半空中羽织翩飞的少年!

“哦呀,还真是有灵性啊。”

绿色的流萤像是精灵,原本规规矩矩流淌的字幕数字链条仍旧不停歇地从天幕坠下,“n”落在发梢,溅起“r”的水花,沿着抛物线斜斜坠落为“k”,规则被打破,缠绕着那身躯的周围都不可捉摸了起来。

“嗯,既然是这样……”

一个瞬息,陆生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想法,他在半空中微微蜷身,明明浮空不应该有任何着力点,他却像是踩在看不见的岩石表面,子弹出膛一般爆破了“雨幕”,激烈荡出的波纹和火箭炮没什么两样直冲树干。

像是迎面相撞的呼啸列车和城墙,第一根“树枝”和陆生接触了。

彭——

时间静止了不到1s,画面依旧在流淌,那根“枝干”如同摩西分海那样,两边对称的圆弧沿着呼啸而来的线条分开,安静地保持着惯性飞远,而笔直的线条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下落。

彭彭彭彭彭——

缭乱的枝干纷飞开去,在空中绽开了网格的花,那花慢慢扩大,在天穹下面散漫,带着某种现代派的线条感逐渐失去图样的原状。

——咔啪。

远远有流星,从天上降到地下,银亮色的长条稳稳插在起伏如同肌肤的“树干”上,破开的“肌肤”因此流了泪,泌泌淌下红色的汁液,在踏上的木屐旁汇成异色的溪水,着陆的陨星散开烟尘,像是大梦初醒,和服的男妖略略抻直身体,慵懒地把刀柄斜跨过肩头,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么……”

像是不惜一切阻止这妖怪接近树中心那样,紫红色的光芒汇聚了过来,无数枝桠层层叠叠覆盖而来,将白红黑的身影裹成了一个茧,层层叠叠,几乎难以在看到那身影。

“喂喂,不会就这么……”名叫茄子的鬼着实被这阵势惊到了,虽然触手们从刚才就追着那个大妖怪而离开了,但是车辆慢慢远离着,看着那危险的场景还是让半妖血统的他本能有些不寒而栗。

“没什么可看的了,坐下吧。总而言之先把车停了再说。”

很显然,这个队伍里隐藏着真正的老司机。黑色短发的鬼确实早已转过身爬到驾驶座,双手非常标准地扶上了方向盘。离了驾驶员,保持着高速空转的车辆也在慢慢减速,而顶着遮天蔽日的“树”,那双死鱼眼再也没回头关注一眼,轮得动千钧铁棒的手搭在变速杆箱上,轻轻一推就进了空挡,他面无表情地踩下离合和刹车,轮胎的摩擦声吱吱作响,在空中飞舞的残枝轰然爆炸为飞沫的背景里终究是渐渐歇了调子。

“那个妖怪可是很强的。”

银白色的光一簇而过,从内部掀起了巨大的轰鸣,在那里,盘桓的黑烟如同飞龙在天,桀骜不驯的棱角把空气划得支离破碎,亮白的弥弥切丸缓缓抬升,然后,迅猛劈下!

咔啪——

“树皮”炸开了口子。

简直像是高速公路连环追尾事故,或者化工厂连环爆炸案,一个接着一个,黑色的引子落尽紫红色的烟气里,迅速燃爆了开来,整个“树”发出了哀鸣——从那个立足点开去,哔哔啵啵,爆炸的痕迹一路纵贯,如同刀劈斧砍,竟是完全将这树分开了去!

啪啪啪啪啪——

被砍翻在地,“树心”居然类似人类那样,流淌出了蛋液一样粘稠温润的东西,给人一种“流血”的错觉。但陆生心底很清楚这玩意儿绝对不会是有生命的,构成这整个“树”的全是RNA片段,来自早已灭绝的天花病毒,它们经过精密而复杂的谋划,改变了自己的形态,同与人类世界不死不休的怨念相结合,再一次瘟疫一样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疯狂蔓延。

RING病毒,以循环往生之名,充斥在这个二进制环界的癌细胞。

有个小女孩悬浮在紫红到发黑的液体海里。长长的头发遮蔽了面容,像是才洗了头那样,淋淋遮蔽了面容。她穿着往生者下葬前常用的襦袢,光着的脚丫和乱蓬蓬的发丝看上去有些脏。整个身躯就维持着那个体育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压根没听到面前传来的问话。

隐隐还可以听到仿佛坏了的收音机那样飘荡的女声:

“阴……奴……安……绝不……原谅……”

“终于见到了呐,”陆生几个起落,安稳落在那孩子对面,躺着紫红的暗液,弥弥切丸的刀背在肩头轻松写意地拍了拍,给人感觉仿佛不是他拿着刀,而是甲子园选手拿着球棍,“贞子。”

看不见的发梢地下,惨黑的瞳孔隔着丝丝缕缕的垂发,倏然狰狞。

————

可以剧透的情报:
1.你并没有少看一章之类的漏过剧情。
2.这个环界并没有处于世界的“外侧”,它是世界里侧虚数的范围,是本来不应该存在之物。
3.紫红色的RING病毒不比天花,没法通过牛痘疫苗来免疫,这是陆生和元持逃命的原因。
4.鬼灯和茄子本来是来“丢垃圾”的。垃圾是什么?请自己在后文找线索。
5.陆生的武力值碾压贞子,但是他即将翻车,而下一章我们不更翻车,而是把前情提要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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